第(1/3)页 暮色如血,浸染了咸阳城巍峨的城墙。 蛮夷邸坐落在皇城西南角,这座专门接待四方使节的馆驿,此刻却像一座精致的囚笼。 馆内庭院中,几株从南方移栽来的榕树在晚风中瑟瑟发抖,叶片无精打采地垂着,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传来的无形威压。 骆越部落的使者雒盘腿坐在东厢房最里的条案前,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 他五十岁的年纪在部落中已是受人尊敬的长者,额头上三道深深的横纹像是用刀刻上去的,记录着三十年来出使各部的风雨。 可今天,这三道纹路似乎更深了,几乎要陷进头骨里去。 条案上的漆器酒樽精美绝伦,樽身描绘着玄鸟纹路。 雒盯着那展翅欲飞的玄鸟,只觉得那双用金粉点出的眼睛正冷冷地俯视着自己,俯视着所有坐在这里的蛮夷。 其他六个部落的使者散坐在厢房各处,低沉的古越语在空气中交织,像是一群受伤野兽的呜咽。 东越部落的使者樾最年轻,不过三十出头,此刻正焦躁地用手指叩击着案面。 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,早上精心编织的发辫已经散乱了几缕,垂在鬓边。 进宫前,他特意换上了部落最好的服饰,一件用靛蓝染就、绣着鱼纹的长袍,可现在这袍子裹在身上,只让他感到无比憋闷。 “雒!”樾终于忍不住,声音因激动而尖利,“出发前,各部落首领齐聚一堂,不是说好了由你代表我们发言吗?你的雅言说得最流利,你见过最大的世面!为什么在朝堂上,当大秦皇帝说出‘三年之期’时,你像被山鬼摄走了魂魄,一个字都吐不出来?” 他的话语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,激起了更多涟漪。 西瓯部落的使者冢猛地站起身。 他是个矮壮如山的汉子,双臂上文着部族代代相传的蛟龙图腾,此刻那蛟龙随着肌肉的紧绷而扭曲,仿佛也在痛苦挣扎。 “三年!还要再等三年!”冢的声音粗粝沙哑,“我们西瓯为了这次归附,已经清理了三个与我们有世仇的小部落,献上他们的头颅作为投名状。” “现在大秦却说,要等三年考察?这三年里,苍梧部、缚娄部,还有那些漓水边的寨子,他们会怎么看我们?他们会嘲笑我们热脸贴了冷屁股!” “岂止是嘲笑!”南越部落的使者峯插话道,他是个瘦削的中年人,眼睛细长,总眯着看人,此刻这双眼里满是算计落空后的懊恼,“我出发前,首领给了我三个许诺,若促成即刻归附,我回去便是长老;若需等待但期限明确,我可得五十头牛;若事有不谐……”他顿了顿,没说完的话比说出来的更让人心惊。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 这些使者突然意识到,他们面临的不仅是使命的失败,更是归去后无法预料的命运。 轻则失去地位,重则失去性命。 在百越各部,失败的使者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。 指责声开始此起彼伏,像一支支毒箭射向始终沉默的雒。 “你在骆越不是以智慧著称吗?不是说你能言善辩,曾在部落盟会上连续说服七个寨子联合抗秦吗?怎么到了真正的秦人面前,就哑火了?” “我们翻过多少座山,渡过多少条河才来到咸阳!路上死了两个随从,被毒蛇咬残了一个!你就给我们这样的结果?” “我的雅言不好,进殿前反复练习的那几句话,在见到皇帝时全忘光了。可你呢?你明明准备了三天三夜的陈词!” 雒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酒樽,指节发白。 樽中浑浊的米酒微微荡漾,倒映出他爬满皱纹的脸。 这张脸见过太多。 他见过部落间的血腥仇杀,见过洪水吞噬整个村落,见过瘟疫过后横尸遍野的惨状。 他以为自己是经历过一切风浪的人,直到今天,他走进那座宫殿。 那不是建筑,那是神迹。 咸阳宫的主殿,高台之上的每一级台阶都像是一座需要仰望的山峰。 当他与其他使者跪在殿下,偷偷抬眼望去时,首先看到的不是皇帝,而是台阶。 那数不清的用黑色玉石铺就的台阶,冷冰冰地向上延伸,延伸到目光难以企及的高度。 然后他才看到坐在最高处的那个身影。 第(1/3)页